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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月下小景（第2页）

“初八的月亮圆了一半，很早就悬到天空中……柔软的白白月光，给位置在山头上石头碉堡画出一个明明朗朗的轮廓，碉堡影子横卧在斜坡间，如同一个巨人的影子。碉堡缺口处，迎月光的一面，倚着本乡寨主的独生儿子傩佑；傩神所保佑的儿子，身体靠定石墙，眺望那半规新月，微笑着思索人生苦乐。”

“……人实在值得活下去，因为一切那么有意思，人与人的战争，心与心的战争，到结果皆那么有意思。无怪乎本族人有英雄追赶日月的故事。因为日月若可以请求，要它们停顿在哪儿时，它们便停顿，那就更有意思了。”

写到这里，叶离感觉到一阵阵温馨。

这篇作品是一篇浪漫的作品，处处洋溢出浓厚的湘西风景，这篇作品尽管有些伤感，却如同一个飞起来的绮丽朦胧的梦，带人进行一个为人类所疏忽的遗忘的山寨。

而接下来的故事就更精彩了。

“这故事是这样的：第一个xx人，用了他武力同智慧得到人世一切幸福时，他还觉得不足，贪婪的心同天赋的力，使他勇往直前去追赶日头，找寻月亮，想征服主管这些东西的神，勒迫它们在有爱情和幸福的人方面，把日子去得慢一点，在失去了爱心为忧愁失望所啮蚀的人方面，把日子又去得快一点。结果这贪婪的人虽追上了日头，因为日头的热所烤炙，在西方大泽中就渴死了。”

这个故事很简单，是“夸父逐日”。人人耳熟能详。然而沈从文却用他的文笔进行了独特的阐述，使得故事充满人性，充满浪漫，充满蕴味。

这样的细节。这样的风格，娓娓道来，哪怕没有情节，仅仅这样的故事也足以让许多人深深的喜欢。

然后故事在继续着，在叶离的笔下，女主人公慢慢露出了她的绝世风资：“傍近他身边，有一堆白色东西。这是一个女孩子，把她那长发散乱的美丽头颅，靠在这年青人的大腿上，把它当作枕头安静无声的睡着……眼睛。鼻子，耳朵，同那一张产生幸福的泉源的小口，以及颊边微妙圆形的小涡，如本地人所说的藏吻之巢窝。无一处不见得是神所着意成就的工作。一微笑，一眫眼，一转侧，都有一种神性存乎其间。神同魔鬼合作创造了这样一个女人，也得用侍候神同对付魔鬼的两种方法来侍候她，才不委屈这个生物。”

写到这里，叶离感觉到深深的惊叹。

这是一个美得惊人的世界。让人不忍打扰。

而以他这么久创作所提升的文学功底来说，他居然找不到这篇文章里有任何的瑕疵，自己琢磨了数十遍，也难以做到一字一句上的改动。

“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

这让叶离忽然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这样的文字，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勉强能驾驭的话，那《边城》的内涵，并不是自己目前能写出来的吧？

读沈从文的作品已经很久，他的话语向来很淡，叶离记得每次阅读时自己总是不急不徐地慢慢翻页。然而这样清淡飘逸，让人体会到很美的境界，如同进入了梦里的仙境一般，无法自拔。

叶离继续写着，写着少年少女亲昵地陷入爱河里的场景。

小寨主的歌声可以作为女孩子灵魂安宁的摇篮，而女孩迎合着他的音乐，也唱出了让灵魂都要拥抱的声音。

但随着接下来的写作，叶离慢慢产生了一丝担心。

因为接下来足足有三四千字的小说情节部分，里面的矛盾冲突极少，只有唯美的文字表述，只有那种美丽意境的衬托。

文字固然美极，而在沈从文的那个时代里类似这样的文字倍受读者推崇，正如徐志摩的散文一般，然而这在叶离这个时代里，未必能得到读者的赞赏。

要知道商业化里，情节冲突是放在第一位的。

叶离内心的担心不由更强了，他担心这一段文字会受到读者的批评。

“那么是进行修改，还是坚定沈从文的写法？”

叶离迟疑了。

他继续写了下去，终于写到了情节的冲突部分。

“因为我爸爸也爱我，若知道了这件事，会把我照xx族人规矩来处置。若我被绳子缚了抛到地眼里去时，那地方接连四十八根箩筐绳子还不能到底，死了做鬼也找不出路来看你，活着做梦也不能辨别方向。”

“女孩子是不会说谎的，本族人的习气，女人同第一个男子恋爱，却只许同第二个男子结婚。若违反了这种规矩，常常把女子用一扇小石磨捆到背上，或者沉入潭里，或者抛到地窟窿里。”

写到这里，叶离已经忘却了刚才自己内心的矛盾，完全沉浸在这个故事里了。

他感觉到惊悚，感觉到失态。

在落后的地方，许多的种族都有这样的风格，比如初夜权是由族长来行使，而叶离喜欢的一部经典电影《勇敢的心》，正是因为这样的主题而蔓延出来的故事。

如此地可鄙吗？这样的规矩？叶离想到那些女孩不能和相爱的人进行结合，而要把自己的初夜权交给陌生的别人，那是何等的悲剧？

而在这篇小说，同样是这样的族规，第一个男子可以得到女人的贞洁，却永远不到得到她的爱情，而想和她厮守的人，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第一次沦为别人的享乐。尤其是那些中明理懂事的，爱上了某个女子，若知道她还是处子，也将尽这女子先去找一个尽义务的爱人，再来同女子结婚。

然而，真正的爱情，常常是神意结合。女孩子也总愿意把自己的心交付给一个所倾心的男孩，所以在这样的法律下牺牲的常常大有人在。

写到这里，叶离感觉到心有些在发抖。

这么美好的故事，这么美好的两个人。上天恩赐下的两人，哪怕其中一人是族长的独子，却也逃离不开这样的束缚。

那么他们应该何去何从？

叶离忽然体会到，沈从文是真正寂寞的，那种旧时湘西一带的封建习俗对人性的伤害，是何等的可怕，如此原始自然的美丽生命，却被如此折杀。

然而正是笔下这样的凄楚，细节文笔如此细腻，这才深深地震撼了叶离。记得叶离第一次看这篇小说的时候。简直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