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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卧在后头,已经不愿再看前面惨况的王易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说:“贵宦子弟不由分说地打人闹事,类似的我听说的不是一件两件。吝啬刻薄的地主寅吃卯粮,为了催租,拿荆条抽得佃农皮开肉绽,类似的我听说的也不是一件两件。这些事情一旦发生,受苦的人就像在烈火中焚烧却又被禁锢住了手脚一样,痛苦万分却又不能立即死去。而如果是仇雠相报,我听说的事中,倒没有哪个人愿意折磨**半天而不肯动刀剑的。”
乐进却说:“主公所言有一点我不敢苟同。伍员掘发楚平王之墓,鞭其尸三百,这可算折磨了吧?”
王易一笑:“伍子胥性格刚烈,鞭尸仇人三百是不假,只不过他虽促成吴王阖闾攻伐楚国,可并没有亲手杀死楚平王啊。这样来说,我刚才讲的岂不是对的吗?”
乐进连声道:“主公所言极是,我才识浅薄,还应继续学习。”
听着夜中的虫鸣,旷野幽林中的静谧中荡漾着异样的氛围。大族子弟和他的扈从闹腾到将近年半夜才离去,离下一地狼藉。
王易也终于得以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皎洁月光下,穿着伪装吉利服的人只有两只眼睛是发光的,看上去幽幽地像个鬼魅。
不知什么缘故,王易忘记了让大家解去伪装。因此当他们蓦地出现在樟树村的栅栏外时,刚经过一劫的村民们骇得蜷缩在一起,妇女小孩也使劲地哭着,企盼来人并非歹徒。
“老伯,别怕啊,你看看,是我啊。”徐盛急忙将伪装网衣脱下来,还摘下了宽檐帽,露出他那歪斜的发髻。
樟树村的老村长挡在众人面前,他挣扎着爬起来,仔细看了看,确信是徐盛无疑,心下稍微镇定了些。
但他一看徐盛这次还是带着五十几号荷刀擐甲的汉子,又是临近半夜时出现,又以为他们是来作奸犯科,打秋风来的,心里又紧张起来。
一觉得一痛未平,一痛又要起,老村长虽然熟于世故也抵不住发自内心的悲悯。他跪倒在地,朝着徐盛磕头,满口求饶之意。而后面的一众村民适才已被那些骑士喝破了胆,现在一见这么多武装精锐,目光锐利的“熟人”,自是跟着村长捣头如蒜。
王易连忙走上去扶起村长,那村长一见是个气质不凡的年轻人,不禁有些惊异。徐盛忙给他解释道:“这是我家主公。”
见村长两条大腿像筛糠一样抖起来,王易手上**,连忙将他扶住。
“老人家何须如此!”王易连声道。
汉朝以孝治天下,对老人极为尊重。按照樟树村老村长这样的年纪,他即使见了县官也不用磕头的。怎耐世事苍凉,这把年纪了,还是猪狗不如地苟且活着!
或许是对王易这种和蔼的态度感到震惊,老村长嗫嚅不能说话了。
王易连忙扶他到一边的石阶上坐好,一面转过头来看村中境况——尽是泥屋草棚,道路还没有完全打理出来,经过一番扫荡,捆在角落的柴草散落一地,一路的什物四处倾洒。烂果子、碎菜叶,撒得到处都是。几个鼻青脸肿的年轻村民仍在地上打滚呻吟;年迈的老妪拄着拐杖,默默流泪;母亲抱着孩子,衣着褴褛,陷于泥潭中瑟瑟发抖。
王易看得心中一寒。他温声对那老村长道:“老人家,我等夜出游猎,突见村庄出了变故,正要赶将过来,谁知那些骑寇仗着马快,这就逃脱了。”
“哎……”老村长沉重地叹长气,“你就算真有那份心思,要捉他们问个道理,到头来又有什么办法?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谁啊?”王易轻佻地问道。
老村长不可思议地斜睨了他一眼,又是喟然长叹:“他们是吴县的豪族陆氏,拥客数千,与吴郡各地的大姓有姻亲不说,又和州郡里的司掾互相亲近往来。你怎么就敢小觑了他们?”
徐盛上次并未说位于上游的他们隶属于王易。见徐盛和乐进急烘烘要报上家门,王易连忙止住,而继续向那老村长问道:“既然远在吴县,怎么到海盐来闹腾了呢?”
老村长垂头丧气:“哎,我等本是吴县人士,原本都雇他陆氏的田,前些日子我等合力补清亏洞,又赖太守大人发文接济,这才能离了吴县,到海盐来刨食。谁知今日这陆家的大郎陆玄,强说我们还欠着他们的租子,我等口称不是,他就先拿出帐薄来翻查,然后不由分说,抓起了人就打啊。”
老头指了指栅栏外的田垅:“陆玄纵人在那骑马践踏,都是刚起的苗啊,现在夜深看不清,等明一大亮,也不知糟蹋成什么样啦!”
几个哭得双目红肿的妇女把她们的男人推上来。这些男人精赤着上身,羸弱的身躯如蝉翼般不时翕动。月光投下,照亮了背上斑驳交错的红色血疤和紫色印记,以及一些红黑色的烂泥状血肉。
王易和他的随从见到这番惨境,纷纷长叹一声。王易那些工匠都不是好出身,早些被人轻薄鄙视惯了,现在赖王易才能有些福分。眼见着这些村民遭此荼毒,个个怒火中烧,双目尽赤。
王易不禁想起了苏轼的一首诗:“
昨夜南山雨,西溪不可渡。
溪边布谷儿,劝我脱破袴。
不辞脱袴溪水寒,水中照见催租瘢。”
诗中的贫困农民不怕脱去破烂的裤子而去忍受寒冻的溪水,只是怕被溪水照见被逼租时身体受到拷打留下的疤痕。而王易眼见之景乃是诗中在现实中的反映,他的触动何尝不深?
他原来计划满满,想在很大程度上通过炫耀武力的方式来收拢周围这些穷村落,但到今天夜里,他发现自己其实还是于心不忍。
他命徐盛取来一只马蹄金,亲自双手捧着交到老村长手里,一字一句极为清晰地缓缓说道:“我是海盐县县丞王易,日后你们向着我,我不会让你们再受外县之人的欺侮了!”
老村长先是一怔,然后颤巍巍地要跪下来给王易磕头,王易这次想拉住他,可对方就像顽石一样吸住了大地,怎么也起不来了。樟树村又是哭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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