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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青衫客由西南而来,肩上扛着一根瘦竹竿,扛了一会儿,便拿下竹竿去撩拨芦苇,嘴上念叨着一支乡土气息颇重的小曲儿,“我替大王巡山来”“见着姑娘一同压寨去”,反复哼唱了几遍,期间还蹦跳了两下,没望见想要见到的景象,百无聊赖,重新扛回竹竿,头也不转问道:“江上李淳罡那一剑,你说我硬挡,挡得住吗?”
没有回音。他也不气馁,继续自顾自说道:“当时以为老剑神破而后立,一举踏足陆地神仙境界,出了武评才知道只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凑巧,妙手偶得嘛,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我与你出剑冢时,我一剑加上你一剑,也都各自摸到了剑仙的门槛,这番与老前辈再战,你说胜算有几分?”
没有佩剑只有竹竿的青衫游侠儿身后依然寂静无声,或者说只有漫无边际的风吹芦苇呜咽声,声声入耳。正是这名清瘦青衫客在鬼门关口一竿挑翻了大船,脚下一叶小舟潇洒而来潇洒而去,在消息灵通的武林中已经在被津津乐道,老剑神才刚复出,吴家新剑冠便翩然前往挑战,怎么看都噱头十足,近期已经挣了江湖人士无数斤的口水唾沫。但底层江湖侠士与绿林好汉只是在震撼这名剑侠的一路南行所向披靡,有心人却已经在打探到底是何方神圣才有资格做吴六鼎的剑侍,奈何吴家剑冢是个滴水不漏的古怪地方,一直得不出个确切的所以然来,只是依稀得知这一辈剑冠吴六鼎的近身剑侍比起上一辈还要出类拔萃。成为剑冢剑侍,对剑主忠心耿耿不需多说,注定要一生不事二主,所有剑侍都是自幼便被老辈枯剑士按照天分高低拣选给吴家嫡系后辈,一同成长,一起练剑悟剑挑剑,剑冢每一代都有几十对剑主剑侍,唯有成为剑冠的剑士,才可以象征吴家剑冢行走江湖,新剑冠的实力毋庸置疑,天生笼罩着一股悲剧意味的剑侍更是惹人好奇,加上这座不知埋葬了多少剑道天才的坟地向来有剑侍实力超过剑主的传统,天晓得吴六鼎身边的神秘剑侍是修习何种霸道剑术?因此那些不待见剑冢自视一家独大唯我独尊的潜在势力,不是确保万无一失的前提下,都要好好掂量掂量,不敢轻易去攫其锋芒。
剑主修王道剑,剑侍习霸道剑,是剑冢祖宗刻在剑碑上的成文规矩。论杀人剑术,天底下可没有比吴家剑侍更厉害的剑客了。
青衫吴六鼎感慨道:“咱俩真是绝配,我小时候死活不肯与我爷爷去学外王内圣,总觉得以老祖宗的天赋,仅只是得了素王称号,无法在我家剑道上称王,那我学什么王道剑,还不如与姑姑一样练入世的霸道剑来得威风。你呢,误打误撞,倒是打小被授予王道剑,连爷爷那柄‘素王’都被你从剑山上替我取了回来。我入世练入世剑,你出世剑却得陪着我入世,委屈你了。靖安王说姑姑的大凉龙雀在那人手上,我不去管那些庙堂捭阖的阴谋,但那把剑,不管如何我都要替你拿来。”
吴六鼎身后终于出现一道修长身影,背负着一柄不出鞘已是剑气凛然的长剑。她与吴六鼎一般身穿文士青衫,容貌平平,格外棱角分明,眉宇间有一股杀伐英气。
古剑“素王”,天下名剑第二。力压剑冢历代所葬十六万剑。
应该并非目盲的背剑女子始终闭目而行,清风拂面,吹得她一头只以红绳粗略系了个马尾的发丝肆意飘散。
扛着竹竿的吴六鼎转身嬉皮笑脸道:“翠花,为何明知你长得不算好看,我就是喜欢你呢?”
负剑闭目缓行的年轻女子一本正经回答道:“大概是你喜欢吃我做的酸菜。怕没有酸菜吃,才喜欢的我。”
她打小在吴家剑冢里便出了名不善言辞,除了练剑练剑再练剑,除此唯一的兴趣就是做酸菜,吴六鼎年幼时便很嘴馋这个,不幸一馋就馋了这么多年。她出身贫寒,被带入吴家剑冢前是村野人家里的闺女,大概由于以往的记忆就仅剩酸菜味道了,入了天下学剑人心目中的圣地,便尝试着去做酸菜,至于味道好与不好,没有对比,自然便没有答案,反正青梅竹马长大,准确说是青梅竹剑长大的吴六鼎一直吃也没有吃烦。她一脸刻板的回答兴许在外人耳中荒诞不经,吴六鼎却听得很用心,并且很正二八经去深思这个问题。翠花的酸菜啊,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美味的玩意儿吗?况且翠花不提剑而是很认真去做酸菜的时候,不太好看的她总显得好看一些。
“翠花,今日我若死在李淳罡手中,以后每年清明就别祭酒了,我不太爱喝,搞一大盆酸菜就行。”
“好。”一名剑侍侍奉剑主,并没有为剑主报仇的规矩,临敌破敌时更不准出手帮忙,只有葬剑守坟的习俗。吴家老祖宗当年立下这条铁律,怕得就是后辈有所凭仗而耽误了孤身求道的精纯剑心。
“翠花,酸菜就只能用白菜吗?”
“我只会白菜腌渍。”
“换换口味呗,咱们都到了南方了。”吴六鼎流着口水一脸期待。
“你难道不应该想着如何破解李淳罡的两袖青蛇吗?”剑冢这一辈剑侍魁首皱眉轻声问道。
确实有些不像话了,且不说是大战将启的紧要关头,便是寻常时分,一位吴家剑冠与一名剑侍似乎也不应该聊些酸白菜的话题啊,好歹聊些玄妙灵犀的剑道感悟,说些让天下剑士一听就拜服崇敬的言语。
“想着活下来才能吃到酸菜,比较有斗志。也不用去想我使素王剑会不会心怀愧疚。李淳罡的两袖青蛇也好,邓太阿的桃花枝也罢,不管剑术剑意,终归都在剑道范畴。天底下,真没有比吴家更懂剑的地方了。”吴六鼎轻声笑道,双手搭在竹竿上,眯眼望向芦苇小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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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间缠绕一捆金黄软剑的庄家汉子与吴六鼎恰好对角,由东北往中而走,这名皮肤黝黑如乡野农夫的汉子神情木讷,略微低头,怀中有一处凸起,似有一个木盒形状的物件。
正是这样东西让他来到襄樊城。
当年襄樊十年鏖战,对一心学武的他来说,并无对错,哪怕是王明阳死在了钓鱼台,他也不会去与人屠徐骁计较什么。他不是没有试图劝说王明阳离开襄樊,甚至亲口对其说过便是你守城胜了,东南半壁大厦将倾,一己之力能如何?可那人不听,最终只是以襄樊二十万血肉之躯成全了一人的名节。这等惨绝人寰的暴戾行径,与那敌对的人屠何异?便更有道德一些了?听闻这惨烈结局的他当时正在北莽,并未奔赴北凉寻仇,只是说了一句不许徐家人再入襄樊。
他说到做到。
何况靖安王赵衡还交付给他那只装有王明阳眼珠的盒子,他只是一名武夫,两大藩王的恩怨,不想去掺和,但既然北凉王的儿子敢来襄樊,他就要履行当年诺言。
因为王明阳是他同父同母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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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女婢垫了半天脚跟终于瞧见了那名恶名如雷贯耳的北凉世子,他并没有舒舒服服呆在车厢内,与一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乘马而来,她们不约而同纳闷这位世子殿下就不怕吃灰尘吗?纵使马术再好,终归是颠簸难耐,哪里有坐在车上惬意?她们小跑回王妃所在的马车,说那世子到了。裴王妃缓缓下马,一手攥紧那封只有寥寥数字的密信,一手握着“满意”念珠,脸色如常,她依然是那个在钟鸣鼎食王侯高墙内都气质出彩的大富贵女子,亭亭玉立站在车旁,望着那个不知是可恨还是可笑或是可怜的后辈登徒子缓缓接近,不知为何,手心渗出了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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